读城宋代成都之十二宋代成都的酒市梅

文/林元亨

供图/白郎林元亨

关于宋代成都十二月市的后期三市,据北宋英宗年间任成都太守(知府)的赵在《成都古今记》中记述,有“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之说。

▌扶醉图南宋钱选

十月酒市

南宋词人周密,在其著作《癸辛杂识》中,记有一个关于成都酒肆的故事。说魏明己的侄儿,曾经对他说,年少时候在成都待过,那时的成都“承平繁盛,与京师同”,一天,他进了一家酒肆,刚坐下,就发觉桌子下有人掉了东西,一共有数十枚,他就收在了自己的佩囊中,深夜回家,在途中遇见三四个少年,毕恭毕敬站在道旁向他作揖问候,并且热情邀请他去附近的酒肆喝酒,还要拜他为师。他这才知道自己捡到的是盗贼的工具,他们误以为他是强盗中的高手。

这则故事里,提到了承平繁盛如京师的成都,并提及两个酒肆,且深夜还没有打烊。“酒肆夜不扃,花市春惭作”,“我游西川醉千场,万花成围柳着行”,从张咏到陆游,无一不在诉说,宋时成都酒肆的热闹。如果没有成都的酒,陆游又怎么能够在成都,因抱负受挫、被小人弹劾颓废而自号“放翁”呢?

“蜀俗奢侈,好游荡,民无赢余,悉市酒肉为声妓乐。”南宋蜀人王灼在《碧鸡漫志》里记述成都碧鸡坊的歌馆酒肆说:“皆有声妓,日置酒相乐”。其《戏王和先张齐望》还感叹:“满城钱痴买娉婷,风卷画楼丝竹声。谁似两家喜看客,新翻歌舞劝飞觥。君不见东州钝汉发半缟,日日醉踏碧鸡三井道。”那时候,成都的富春坊、金马坊、碧鸡坊、新南市、大西市等各市都弥漫着歌声与酒香。

▌聚宴图局部宋代佚名

费著在《岁华纪丽谱》中借赵的话说,“曩时宴会,皆牙校(低级武官)掌之。盖榷酤(政府的卖酒制度)之利有余,人乐于为役。公币岁入,亡虑千万贯有奇。自新法颁行,酒坊为官所鬻,牙校虽得券钱,不足自赡,乃者议置成都市易务。”赵所说的新法,是指南宋高宗建炎三年(),宣抚处置使司随军转运使、蜀人赵开,为筹集军费,开始实行隔糟酒法,“于是大变酒法,自成都始。先罢公使卖供给酒,即旧扑买坊场所置隔槽,设官主之,曲与酿具官悉自买,听酿户各以米赴官场自酿,凡一石米输三千,并头子杂用等二十二。其酿之多寡,惟钱是视,不限数也。明年,遂遍四路行其法。(《宋史》)”。他变官酒为民酒,官府只提供酿具、酒曲和场所,酒户自出原料,只需向官府缴纳一定费用,就可酿酒,销售自负,而且不限数量。

这道酒政新法一在成都诞生,就积极地催生了百姓的创业热情,次年就遍布川陕四路,四川的酒业获得了大力发展。据研究,宋高宗末年,全国酒课岁入万缗,四川酒课占了全国酒课收入的29%至49%,为万至万余缗。熙宁十年前,全国酒务总计个,四川就有个,占了20%。

南宋时,“四川一省,(酒课)岁收至六百余万贯,故能以江南半壁支持强敌。(陆心源《酒课考》)”南宋建炎四年至绍兴四年,朝廷抵抗金国入侵的川陕之战,军费开支有五分之一都来自四川的酒税收入。由此可见,彼时成都酒肆的繁盛。

▌千里江山图(局部)北宋王希孟

周密记载,宋人一般是在冬至前造酒,“凡造酒,冬至前最佳,胜于腊中,盖气未动故也。今造盐菜者,亦必于冬至前,则可以久留矣,此说极有理。”冬天来了,成都人除了赶在冬至前造盐菜,也家家户户开始酿酒。初冬的阳光洒在成都平原上,一罐罐酒缸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十月的某一天,成都城里的大慈寺、富春坊一带,正在举办“酒市”。成都的文君酒与锦江春、青城山的道士乳酒、汉州的鹅黄酒、荣州的琥珀酒、临邛的临邛酒、戎州的重碧酒、眉州的玻璃春、郫县的郫筒酒、射洪的春酒、绵竹的杨世昌蜜酒,成就了一个宋代成都的美酒博览会。

是谁在酒后唱一首歌?“兴来买尽市桥酒,大车磊落堆长瓶。哀丝豪竹助剧饮,如锯野受黄河倾。平时一滴不入口,意气顿使千人惊。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醉眼朦胧,家国危亡,蜀人的酒市成就了一个“放翁”,也一次次慰藉了宋人的远方。

▌《瑞鹤图》(局部)宋徽宗

▌文会图(局部)宋徽宗

▌溪山行旅图南宋朱锐

十一月梅市

清人庆余在《成都月市竹枝词》中写到过“梅市”:“‘虹桥’梅市客停骖,乡国春光醉后谈。风送暗香消宿酒,晓烟疏月梦江南。”其实,隔着茫茫岁月的庆余们无法想象,宋代成都人的“梅市”,是怎样的一番浪漫光景,伴随着成都满城的梅花香味。

后蜀孟昶曾在城墙上遍植芙蓉,因而成就了一个“蓉城”,这个名字从此替代了常璩《华阳国志》里记载的那个“锦官城”。而早在前蜀,同样爱花的王建,就在他的宫苑里种植过大片梅树。他种植的梅树,或许本身就是蜀中所产,而早在汉代,蜀人扬雄就在《蜀都赋》里写到,“两江珥其市,九桥带其流”的蜀都,“杂以梴橙,被以樱梅,树以木兰”,可见梅花在多年前就已在成都平原广为种植了。

王建的梅苑在哪儿呢?两百多年后,陆游有诗,题目很长——《故蜀别苑,在成都西南十五六里,梅至多,有两大树夭矫若龙,相传谓之梅龙。予初至蜀,尝为作诗,自此岁常访之。今复赋一首,丁酉十一月也》,其《梅花绝句》自注说:“成都合江园,盖故蜀别苑,梅最盛。自初开,监官日报府。报至开五分,则府主来宴游,人亦竞集。”与陆游同时代的曾敏行,其《独醒杂志》记载:“李布梦祥言:成都合江园,乃孟蜀故苑,在成都西南十五六里外,芳华楼前后植梅极多。故事,腊月赏宴其中,管界巡检营其侧,花时日以报府,至开及五分,府坐领监司来燕,游人亦竞集。有两大树夭娇若龙,相传谓之梅龙。”

▌古画中的宋人

曾敏行记载的这段话,可以看成是对陆游文字的整合。陆游《芳华楼赏梅》《大醉梅花下走笔赋此》,范成大《雨后东郭排岸司申梅开方及三分,戏书小绝,令一面开燕》《合江亭隔江望瑶林庄梅盛开,过江访之,马上哦此》,都是写的“故蜀别苑”的梅花,而且从前蜀至南宋,梅花几时开,依然都有官差守候,随时报与太守。

“故蜀别苑”的梅花一直要开到岁末,绍兴庚辰()十二月,冯时行等十五人,就带着酒具到此赏花,并且一边喝酒,一边以“旧时爱酒陶彭泽,今作梅花树下僧”为韵,分题赋诗。冯时行记载他眼中的这一片梅林:“林本王建梅苑,树老,其大可庇一亩。中间风雨剥裂,仆地上,屈盘如龙,孙枝丛生直上,光怪古者凡三四。”

▌成都白梅和映龙摄

▌落梅和映龙摄

▌成都梅和映龙摄

梅花纷纷开了,腊梅先开,红梅、绿萼梅、白梅接着而来。“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锦城梅花海,十里香不断。醉帽插花归,银鞍万人看。”陆游陶醉在这一片片梅花花海里。“青羊宫里春来早,初见梅花第一枝。”除了西郊青羊宫、浣花溪,城南的“故蜀别苑”,他还发现城南王氏庄园里的梅花“可怜庭中梅,开尽无人知”,万里桥南的刘氏小园“佳园寂无人,满地梅花香”。

在陆游哒哒的马蹄声中,在梅花开得正盛正好的时候,成都人的“梅市”也围绕着“故蜀别苑”而诞生了。其举办地,或许就在“故蜀别苑”。各种七宝、各类玩意儿、各色小吃,在“故蜀别苑”外围、门口一路摆开。小吃里面,自然少不了梅花做的美食,如杨万里所称道的“寒食梅粥”和“蜜渍梅花”,他分别赞曰:“才看腊后得春饶,愁见风前作雪飘。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瓮澄雪水酿春寒,蜜点梅花带露餐。句里略无烟火气,更教谁上少陵坛。”还有采摘新鲜梅花来腌制的小咸菜“不寒齑”(又名“梅花齑”),还有一种以梅花为之的面食“翠缕冷淘”,其做法是“梅花采新嫩者,研取自然汁,依常法搜面……味既甘羙,色更鲜翠,又且食之益人……”

▌梅花图陈子庄

▌梅花图清代金农

▌梅花清代金农

与“十二月市”中的一些月市不同,如果说其他月市像蚕市、酒市、药市更多凸显是物质的需求,那么“十一月梅市”和“八月桂市”一样,都是以花为主题,体现的是宋代成都人生活美学的浓浓诗意,一份飘飘如花的盎然气韵。

“艇子飘摇唤不回,半溪清影漾疏梅。有人隔岸频招手,和月和霜剪取来(白麟《合江探梅》)。”过了冬至,天气一天天冷了,但在宋代成都人的眼里,梅花开得正好、正艳,所以陆游才吟出:“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岁朝图(局部)北宋赵昌(传)

十二月桃符市

“天南腊尽风曦雪,冰下春来水漱沙。”旧历十二月,除了城里的梅花可赏,成都海云山上的山茶花,也纷纷开了。十八日看了山茶,二十四日,范成大又在西楼观雪:“瑶池万顷昆仑近,玉垒千峰滴博收。已报春回南亩润,从教寒勒北枝愁。”在他的眼里,这时候的成都,“丰年自是驩声沸,更着牙前画鼓挝”,“四筵都为丰收醉,录事何须较酒筹。”成都府,又逢一个丰收年。

据宋人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十二月,街市尽卖撒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泽州饧。初八日,街巷中有僧尼三五人,作队念佛,以银铜沙罗或好盆器,坐一金铜或木佛像,浸以香水,杨枝洒浴,排门教化。诸大寺作浴佛会,并送七宝五味粥与门徒,谓之‘腊八粥’。都人是日各家,亦以果子杂料煮粥而食也。腊日,寺院送面油与门徒,却入疏教化上元灯油钱,闾巷家家互相遗送。”宋时,寺庙众多的成都,想必腊八这一天非常热闹,这也是十二月的第一个高潮。这个习俗一直延续,傅崇矩《成都通览》记载清末的成都人,腊月,“初八日,煮腊八稀饭。”直到今天,北门的文殊院依然保留着腊八施粥的传统。

▌《清明上河图》中的餐馆

▌《清明上河图》中的孙羊店

▌《清明上河图》中的普通外卖员

范成大在《腊月村田乐府叙》中,详细地叙述了宋人岁暮是怎样过“腊月”的:

其一冬舂行,“腊日舂米,为一岁计,多聚杵臼,尽腊中毕事,藏之土瓦仓中,经年不坏,谓之冬舂米。”

其二灯市行,“风俗尤竞上元,一月前已卖灯,谓之灯市,价贵者数人聚博,胜得之,喧盛不减灯夕。”

其三祭灶词,“腊月二十四夜祀灶,其说谓灶神翼日朝天,白一岁事,故前期祷之。”

其四口数粥行,“二十五日煮赤豆作糜,暮夜阖家同飨,云能辟瘟气,虽远出未归者,亦留贮口分,至襁褓小儿及童仆皆预,故名口数粥。豆粥本上月望日祭门故事,流传为此。”

其五爆竹行,“此他郡所同,而吴中特盛,恶鬼盖畏此声,古以岁朝,而吴以二十五夜。”

其六烧火盆行,“爆竹之夕,人家各又于门首燃薪满盆,无贫富皆尔,谓之相暖热。”

其七照田蚕词,“与烧火盆同日,村落则以秃帚若麻秸竹枝辈燃火炬,缚长竿之杪以照田,烂然遍野,以祈丝谷。”

其八分岁词,“除夜祭其先竣事,长幼聚饮,祝颂而散,谓之分岁。”

其九卖痴呆词,“分岁罢,小儿绕长街呼叫云:‘卖汝痴,卖汝呆。’世传吴人多呆,故儿辈讳之,欲卖其馀,益可笑。”

其十打灰堆词,“除夜将晓,鸡且鸣,婢获持杖击粪壤,致词以利市,谓之打灰堆。”

▌《潇湘八景》图(局部)南宋牧溪

以上,或可想象偏居一隅的成都,当时每岁的腊月风俗。到了清代,除了腊八粥,《成都通览》还记述了成都人的腊月习俗,“十六日,名曰倒牙。二十三日、二十四日,焚灶,拆祭灶用果品、白麻糖、茶酒、灶马。(按:祭灶后,商铺均开账飞,四处收账。)十六日后,均有吃年饭者,办年货,打扬尘,刮对子。三十日,除夕,守岁。街户灯烛辉煌,火炮达晓。”

在一天天临近的年关,宋代成都人迎来了特有的“十二月桃符市”。清人庆余在《成都月市竹枝词》中遥想宋人的桃符市:“千门腊酒饮屠苏,利市争喧闹岁除。只恐送穷文艺拙,权将辟鬼买桃符。”

宋代成都人的桃符市上,年画、门神、春联、爆竹、新历等各种过年的物品,想必应有尽有。值得指出的是,成都还是春联的故乡,而且春联就源于桃符。据宋人黄休复的《茅亭客话》,后蜀王孟知祥每年除夕这天,会赐给各宫门一对桃符,题写着“元亨利贞”四字。当时还是太子的孟昶,在桃符上亲自题写“天垂余庆、地接长春”八字,从而在成都诞生了最早的春联。

据《东京梦华录》记载:“近岁节,市井皆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及财门钝驴、回头鹿马、天行帖子,卖干茄瓠、马牙菜、胶牙饧之类,以备除夜之用。”追忆南宋临安的《武林旧事》,书中的《岁晚节物》有一份清单:“腊药、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春帖、天行贴儿、金彩、缕花、幡胜、馈岁盘盒、酒檐、羊腔、果子、五色纸钱、糁盆、百事吉、胶牙饧。”成都人琳琅满目的“桃符市”,当也是上述两个清单所列出的这些过年必需品相近。

▌宋画中的飞鸟

▌宋画中的鸟

▌宋画中的莲蓬

晚清时,每年除夕之夜,《成都通览》记载的成都人,“合年饭,迎新灶神,贴门神,贴春联,贴喜门钱,出天方,收账,开账,办年货,放炮,辞年,铺上门上贴拜年名片,打米酥,粘米花,送年礼,蒸年糕,买花,摆花,装点心,办新衣,买新帽,制新鞋袜,买挂面,点百果灶”。

而在这之前的遥远除夕,宋时成都人,想必和《梦梁录》里记载的京城人一样:“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遇夜则备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

有一年除夕,落了一夜的雪,不知陆游是否还在成都城,他写诗一首:“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在滴漏声里,豌豆尖儿早已上市,一盘包有煮肉馅、豌豆尖儿的“馒头”——“豌巢”,在灯光下闪烁。多年后,他是这么想念这道成都人冬春之交的美食:“昏昏雾雨暗衡茅,儿女随宜治酒殽,便觉此身如在蜀,一盘笼饼是豌巢。”诗人自注说:“蜀中杂彘肉作巢馒头,佳甚。唐人正谓馒头为笼饼。”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王安石《元日》)”。又一年的“元日”到了,时间又回到一个循环,元日这一天,一大早,成都人出门前,要就着一盘蜀地花椒喝上一杯屠苏酒以避瘟疫,然后才能家家户户呼朋唤伴,纷纷去“游安福寺塔”,“士女大集拜塔下,燃香挂幡禳兵火之灾”,热爱生活的成都人,“一岁故事”又开始了……

▌《寒雀图》北宋崔白

▌《烟江叠嶂图》北宋王诜

撰文

林元亨

供图

白郎林元亨

主编

晨曦

责编

Jamie

美编

Bir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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