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钟专栏晋语汾阳方言汾阳杂拌儿

写在头前

多日子没写东西了,有朋友问讯:你那忙甚咧?反正是忙得我二女子妈地。这不是写个东西也是下雨天打孩儿——掏空儿咧。像以前写的吧,有个总题目咧,叫个《山乡人物故事》,这阵儿就捯乱帽缨子,整不住把把啦,反正拣我听见的知道的抓起甚来说甚吧。以前河南作家陈铁军写过本儿《老杂拌儿》,意思是百花九样甚有咧,咱也学人家吧,总题目就唤《汾阳杂拌儿》吧!杂拌儿糖以前快过年时候副食店里有卖的,好几样糖搅混起卖,甚味也有咧,七O后的人有记忆,年轻人解不开了。那咱就按杂拌糖开始吧?

?城灯(上)

大约摸是宋朝吧,可能是北宋年间,汾阳那时候叫西河县。曩年子入夏雨水足,下的护城河也满了,不知道是护城河的水把城墙根基闷软啦,也不知道是蛇虫蛤蟆钻下的眼子进的水啦。反正那一日吃晌午饭时份,住的南巷十八眼窑儿西府(这地名都是后来的)的人们,耳风里听见「唿咙」地一声,惊人捣怪地。有那腿快性急爱热闹的人放下碗赶紧出西门瓮城朝南拐,才知道西门城墙挨南门城墙那儿塌了有四丈来长,把护城河也堵了,水澎下一世界。那时候都是土城墙,没包砖。用的是三合土,潲上水,干湿正好。两面夹上碗口粗的椽棒或是木板,中间放上三合土用木摔石杵儿人工一下一下捣起来的。这做法在上古书面语叫「版筑」。

人们报告了当时的西河县令,县令也没二法儿,修么,先疏通护城河再说。

等把护城河疏通了,再修城墙的时候可见了鬼啦。今儿修起些儿来啦?明儿早起人再看,塌得平油油地。西河县令还当民工偷工减料不尽心,放下公务,守了一天,眼看的起来不少。为了保险,黑间还派人下夜照的。?

第二天早起衙役报:「老爷啊,夜来捣打起来的城墙又塌啦。」县令当下火得头发根子还炸咧:「下夜的人咧,死人?传传传,传下夜的人问,究竟是怎回事。」

传将下夜的人来,回禀说:「老爷啊,不是小的不尽心,夜来黑间定更时分一股风刮过来,把我当下就睡着。今早儿要不是衙门里史六儿俩脚把我踢精明,我看我能睡至晌午,至这阵儿身上还乏塌塌地咧,这是实话。」?

县令没话了。跟前师爷家圪拽了拽县令袖子,递了块眼色,县令知道师爷家有话说,就先教下夜的退出的。二堂后头师爷对县令说:「大人,我看这事是「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总有些儿说起。咱不行请个风鉴看看?你看?」县令这应时也是张飞丢了枪——没抓挖啦,就圪点得脑应承,教师爷家「全马官戴」主办这事。?

没几天那师爷就寻下个风鉴先生,姓李,人唤下李先生,乔家庄人,有五十几啦,娶过老婆多年也没生养下个儿和女,俩口子为这事顶把了几十年。前几年老婆也瘚怄杀了,这李先生活得就更烂性了。反正没啦儿和女,赚下多少、攒下多少给谁咧?有钱除了吃喝就是窜门捣窗。在本行道上捉生替死,为一家害一家的事可没少做。不用说,这货对于旁门左道还是有些儿瞎法儿咧。

正好衙门里师爷家就寻到那家名下,李先生二话不说把罗盘往袖笼儿里一塞,厮跟上就走。为甚这地热心咧,一来是给官家办事,脸面上光彩,在姘头靠家儿们名下也有吹牛逼的资本;二是老爷还能短下轿夫的钱?事情办成了给的能少了?三是万一办不成那是怨他衙门里瞎了眼,咱又没寻上门的。他能把咱搓圆?还是能捏扁咧?要不说做这一行道的人心锤儿眼眼就是活泛的多咧。

师爷家和李先生还有衙门里的俩皂隶到了西门外,李先生铺开罗盘,四处走动,口里还数念的不知道些甚。日鬼了半天,揩了把得脑上的水说:「就这吧,这就知道七打八了。师爷啊,这儿人多,咱们寻上个能说话的地界儿?」

汾阳古城-年

师爷就引上他到了县衙们,转影壁,进大门,过仪门,走戒石坊,戒石坊是开国皇帝赵匡胤写的「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教天底下衙门刻成石碑,起个警戒作用。这戒石坊就是放这石碑的地点,明朝洪武年又靠戒石坊盖了个小庙,民间叫扒皮庙,专收拾贪官的地方,按今天话来说警示性很高。话扯远了,回正题,戒石坊东拐是外衙,也是师爷住处。?

两人坐定,师爷点了两盏茶,细问情由。李先生说:「城墙位置正应天上的罗睺星,和城墙底下地牛儿一对,肯定要塌。」

师爷问:「有甚办法?」

李先生:「俩法儿,头一是等,人说斗转星移么,等它自家转过的也就没事了,不过得等二年多……」他掐上指头说。

「第二块法儿,说第二块法儿……」师爷经由,心里说等二年?上头责怪下来没你的事哈?

「第二块法儿就是镇!」李先生白嗑嗑地的脸上有兴奋的、病态的红韵。

「怎地块镇法?」师爷问。

「城墙地基中间挖三尺宽六尺长丈二深的圪洞,动土的用二十四个属虎的年轻人。这是表示一年三百六十天,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砍七根桃木,粗要一寸,长尺八,一头尖。意思是北斗七星,尺八又寓天罡地煞之数,等我在圪洞底点好穴位,教七个属龙的后生用木锤把七根桃木楔子钉进的。再支预五谷粮食一升,五色线一把,铜镜儿、墨斗子、长流水、硫磺、生黄土,这是算五行……」

「这些东西好支预,来后晌就教人铺排。」师爷不等李先生说完赶紧应承。?

「嘿嘿嘿,师爷,你老人家等等,我还没说完咧,还缺阴阳二气、乾坤活物咧,没这些还算镇压,嘿嘿嘿嘿……」李先生笑开声音和半夜里的鸹鸹悠地,师爷听得瘮人。

「李先生,有话直说不碍。」师爷说。

「简单,要童男童女两块,饿上两天,灌上水银,脸面上保险和活人地。到时候往坑里一放,一埋。城墙做你的吧,塌了算我的。嘿嘿嘿嘿……」李先生拍上脯子说。

师爷听得后心上还凉哨咧,知道左道旁门,没想到和人命关联呀!心说城墙塌了算你的?剔了骨头连五十斤肉剩不下,看那股倒运劲儿吧,万一不起作用,红油大板当堂打杀你狗日的。

「李先生,你看这事情来我禀报一下老爷,咱再作定议,你看?」师爷商量。?

「行,尽快定哈,过六月尽就『土王雍』了(汾阳土话,应该是『土王用事』),就不能动土了。」李先生牛逼哄哄地说。

「乃是一定,乃是一定。」师爷客客气气把陈先生送上走了。?

出了衙门一路上李先生肚里怨报:球毛鬼胎,连顿饭也不待?唉,这股鬼们吃惯人啦,指望人吃那家?想不用想。

师爷当天就一五一十禀给县太爷,县太爷听完也觉察这手段太杀生,摇得脑说使不得。师爷眼珠子一转对县太爷说:「大人,不如这样,咱支给老李一笔银子,教他办这事的。万一老天爷爷责怪也落不到咱头上,您看……?」?

「也罢,叫老李弄去,不能用面人代替?活人当镇物太残忍了。」县太爷委咐说。这人头前说话,上座儿吃席儿的人说话就不一样。

隔了一天,师爷把知县老爷的意思一说,老李说:「你饿了给你个馍子顶事?还是给你画个馍子抵事咧?我有我的下数数咧。」言下之意不同意用面捏。师爷这才问买童男女得多少钱?老李说一人起码得六两银子,师爷叫老陈稍等片刻。他到钱粮处关了二十两纹银,给了老陈十二两,他落下八两。?

宋朝买卖牲口的行道叫牙行,买卖人口的叫人牙子。这老李就三两银子一孩儿,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八岁的一猴厮儿,七岁的一女子。猴厮儿唤个金喜儿,女子唤下称心儿。俩孩儿只当跟上老李好活啦,一路上口甜的「伯伯长,伯伯短」吼煞的。谁知道是猪羊进了屠家门,一步步往死路上来呀。刚开始老李也见俩孩儿灵眉泛眼地不忍心下手,后来心里一想:这都是他们的命,命里造下他们该怎死就怎死!

你品的吧,世上赖鬼害人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这种想法,遮苫自家的龌龊心理。

没过大暑,阴历六月十七,离立秋还有二十来天,咱西河县西南城墙镇压仪式如期完成。参与仪式的人群阖里景云观的松风道长见用活人镇压气得浑身圪擞,说城墙能移二尺么,怎么能用活人…,唉,上天有好生之德,福生无量天尊。老李说移城墙?那钱是你掏咧我掏咧,到时候倒运的还不是老百姓?把咱俩的法儿摆到桌面上,看老百姓赞成谁咧?肯定赞成我咧!因为要赞成你就得摊银钱咧,嘿嘿嘿,再一个说成甚也迟了,俩孩儿早给灌下水银的了,瞅见和活人地,埋到丈二的地下啦,埋了!嘿嘿嘿嘿……笑的声音和黑夜里的败兴鸟儿一样。?

石塔龙天寺的住持恒用禅师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鬼神有眼,作恶难逃。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善恶有报,如影随形。」

汾阳石塔村龙天寺

李先生连睐理也不睐理。

安顿完,立马开工,人借气势顺风顺水。晌午县衙还安排官席招待僧俗众人,松风道人和恒用禅师早走了。

李先生给官家留住三天,眼见城墙一日比一日高,有效果,这才放他回去,临走还赐了顿酒,赏了五两银子。酒是尽善好酒,李先生喝得快把壶底子抖塌的啦。回乔家庄的路上跌东倒西,口里还念颂:「赏的这俩鬼舔钱儿,还没、没老子打——逼头落下的多咧。差多咧嚯?来算算,两孩儿,一人三两是六两,赏钱是五两,差他妈×一两咧,嘿嘿嘿。」

刚出南关南门快到圪藏那儿啦,正独说咧,西南上来圪瘩黑云,打闪带的雷声音。毕竟心里有鬼,刚开始想起恒用老和尚的话还犯嘀咕,可是酒壮怂人胆呀?跳起来挖破喉咙的恶吼:「龙王爷,老子尿你没空儿咧,事情是老子做的!怎?你能把老子的?咬喽?」

在地里的人们准备往回走避雨,见乔家庄的李阴阳站的当「圪藏」撒酒疯出洋相正恶吼的上劲儿咧,都站的地棱上看,有的还准备到跟前劝的。就这时候,人们耳风里听见劈天裂地「喀嚓」地一声硬雷带闪,照李阴阳脖后筋就打下的。当下人得脑还是得脑,自脖子以下跪到那儿成了堆炭啦,衣裳都成了灰灰啦。?

众人赶紧报了南关里正,因为事情出的自家地界上,众人又眼同相见,里正不敢怠慢,马上报了西河县衙。衙门里派下提刑官验尸,证明是遭雷击而死,另有散银若干,雷击成饼,与皮肉粘连云云。县令知道是李先生也歇后怕,这缺德事做不得呀。师爷更怕,就算没直接参与买人,可也从中逮了便宜呀!?

县太爷只能传下话的,谁把死人埋了,尸首上的银子归谁。好家伙,死人身上解扣圪瘩儿还教人笑话,死人身上剥银子更教人笑得跌下大牙来。再说这死人也不是普通的死人,那是给「龙抓」了的人呀!因此这买卖没人下手。脸面和命都要紧。?

后来还是龙天寺的恒用和尚得见信儿,自报奋勇他连利这事吧,给李阴阳下的火。这下火可不是相对上火吃药那下火哈,而是按照佛教仪规火化咧,又叫荼毗。二尺厚的硬柴一把火下的,恒用念颂:世事无常驻人物,红尘有修行之路,李氏施主误入旁门,屡遭物迷,今受龙君接引已登极乐,心无挂碍,得大自在。噫!万般将不去,唯有业随身。从前一笔勾,悟得空中空。?

一把火把个李阴阳烧了个干净。火灰里拨拉出来的银子恒用快入冬变卖了,换成絮袄儿絮裤儿施给城里的叫化子。那年冬天西河县尽管冷得燎叫地,可是比往年少了好多倒卧。

再说城墙,不到半月就捣打成。两边合拢时侯,县太爷和师爷还有几个衙役从马道上了城墙顶,城墙顶也有丈八宽窄。大清白日,那来宽的地方,那师爷眼朝城底下一看,见死鬼李阴阳正朝他摆手咧。结果,师爷口里吼煞的:「李先生,李先生……」脚板底下不停步,照正就跑下的,摔了个半死滥活,跑了几个滚子,跑到护城河里,等手下人手忙脚乱捞上来时,人早死了。也算报应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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