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雪
三十三度高温,连续一个星期了。人们热得光着脊梁,稍微干点活就汗流浃背。这在坝上,是少有的天气。
康巴诺尔湖畔,聚集着从田间归来的人们。在草原上放牧的人,牵着马牛,赶着羊群,在这个县城附近的淖边洗刷,涮一涮炎热的暑天、闷热的气候酿成的那么多的浑身汗渍。
遍野的金铃花、野菊花、百合花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盛开着。不知谁的蔬菜园里,竟有一朵朵五色梅,一丛丛美人蕉和一串红,像节日的花海在五颜六色的光泽中闪跃着美姿俊容。人们在炎热中烦闷,花草却得意洋洋的显得那么称心如意。
人们多希望来一阵凉爽的清风。
感情是这样的,草木能有知吗?
可谁能想到,此时竟然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哪能料想到呢,许多人不会想到,也不曾梦到。
气象站的同志们在回顾往日,一幕幕难忘的情景像电视画面在眼前呈现着……
六月五日夜,气象站的院里院外沉浸在燥热的氛围中,每个人热得似乎都没睡好觉,也懒得起床。“四十八小时前不是预报降温吗?”“至多有点雨。”但却觉不出明显的变化。
夜十一点了,预报记录骤然出现急剧变化。天空涌来阴云,渐渐的黑云密布……气温在急剧下降,二十度、十度、七度、三度,真的下起雨来,急风暴雨。凌晨,气温竟下降到零下五度。暴雨忽然转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连续不断,树枝,墙头,房檐,窗台,凡有一点点平面的地方,都落着雪。像大朵大朵的棉絮,挂在每一株花木上,而且还在增加着,压得枝头弯弯的。
惊异,震慑,疑惑,不解,像突然而来的轰炸,使这个小小的气象站困惑了。人们忙乱起来,记录,测算,询问填满心胸。有的即刻去房后原野实地观察。随着电话铃的响声,方知坝上四个县,沽源、张北、尚义此时都是大雪纷飞。怪哉!站长和站里仅有的五位工作人员都莫名其妙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景,今冬悲喜交加,一起涌在心头。
天地间飞雪弥漫,浑然一体,到处是无休止地飘落着。花喜鹊瑟缩在老树枝干,麻雀躲在房檐下,爱唱的百灵不知藏在哪里了,草原上一片雪白。孩子们惊喜地披着棉袄跑到街头巷尾,顶着飞雪扔雪球玩。老人们披上雨衣到林间看望正在开花的果树和刚刚发芽的幼林。雪花青松,也压着山桃。寒气逼人,人浑身战栗,桃花经得住这般的冷冻吗?可怜的西凤莲和新近移植在城边的月季、牡丹,竟含着雪花挺立着,鲜艳夺目的红白对比,形成一种特有的风采,别样的姿容,颇胜于古诗“幽香淡淡影疏疏,雪虐风餐亦自如”的美景。但冰炭不相容啊,雪花与红花的合作究竟能维持多久,是你死我活,还是两败俱伤?
从早晨到中午,这奇特的雪一直下着,地上的雪花在一寸一寸升高,冰冻在一层层加厚。人们无可奈何地守在家里,真仿佛“村路雪泥人断行,佛灯一点绛纱明”,小小的气象站在茫然中不知所措了。他们想把这未曾见过的六月雪录下相来,作为资料保存,但没有录像机。他们想通知各个乡加强防冻防寒措施,但来不及了,只好靠各自去解救燃眉之急。是工作疏忽吗?岂能责怪他们。四十八小时之前得到的上级预报是可能降温到六至八度,四日至五日可能降雨,但没有说降雪,也根本没提零下。他们仅有一座简陋的土房办公室,没有科学仪器,怎知莫测的风云。望着周天寒彻的白茫茫的草原,年轻的女站长的心情非常沉重,小麦即将吐穗,莜麦茁壮得绿油油的,瓜秧都坐瓜了,能不能经得住冰雪的袭击?天过中午了,无情的大雪还飞舞着,康巴诺尔湖上结下一层薄冰,湖边堆起皑皑的雪岭。
追问雪情的电话从坝上各个角落涌进气象站里。问雪能下多久,问天气何日晴朗,问为什么不早日预告,四面八方诉说着冻僵的瓜果、受寒的羊群。话筒里夹杂着埋怨、指责、请求、警告等难以理解的责问。技术员小张急得无法解答了,只好开起玩笑: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老天爷在考验你们呀。
是啊,谁能完全掌握大自然的变幻呢?谁能预测意外之变呢?既有意料之内,不就有意料之外吗?我听着气象站同志们的激动地叙说,不禁浮想联翩,暗自思索。我由此想此就在两年前的同一个时间里,古城保定于中午由剧热转剧寒,突降特大冰雹,仅二十多分钟竟使古城的一多半的窗玻璃被击碎,几个县的果树上的成果被打落,千万亩玉米、西瓜被打得七零八落,一时间造成全市停电、停水,交通堵塞,酿成人祸。气象部门前一天曾通知有雷阵雨或暴雨,但不曾预报全区气候竟骤然降到零度以下。西天上黑云密布,滚滚直向他们眼前袭来时,还不知它夹有那多的冰雹。事后才知那是古城的一场百年不遇的雹灾。同样,在这座古城的气象史上,也曾出现过许多次另一端的奇迹,“十冬腊月无雪容,街头绿叶扶炮红”,本属华北寒冷之地,数九寒天却很少有零下之日。大约“无冬无夏”的说法,多半原对气象的感受吧。
为认识气象的变化,我们的先祖先圣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我随即想起了洛阳的灵台,那是我国最早建设的观测天象的科学场地。伟大的天文学家张衡直接领导了灵台的观察工作,并写出了许多不朽的著作,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有一位清代的蒙古族科学家明安图可能知道的较少,他的家乡也许离这个曾经是蒙民聚居的康巴诺尔不远。他为实地考察天象变化,曾走遍祖国各地,编著了闻名于世的《历象考成》和《历象考成后编》,至今仍是宝贵的科学遗产。而今康巴诺尔的人们仍在思考、探求天气的演变,切身的体会表明了难于认识的天象在一次次地压迫着你不得不去掌握它、驾驭它。
“可也有些老人被六月雪吓懵了,竟然说世道将有大灾大难。年轻的同志向我转述着他听到的流言。但他说这也难怪老年人,科学发展到今天还未曾全部掌握天象变化,有知识有学问的大科学家尚不能准确预卜未来,何能责怪不懂天象科学的老农呢!”我想,“六月雪”这句话不知为什么似有不吉利之意,有人说是从关汉卿的剧作《窦娥冤》而来,实因此剧亦名《六月雪》。我不敢附会,但六月可以飞雪却是真自然现象感情化、艺术化了,是浪漫主义,决不是宣扬封建迷信。当然,在此剧之前,我国就有《太平御览》所记载的邹衍下狱六月飞雪的传说故事。这些故事由于产生在封建时代,在民间流传中难免不有迷信色彩,“六月下雪,三年不雨”便是这种愚昧的流布。
那么,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的起因是什么,我向技术员同志提出了疑问。从他雪后得到的资料看,并不理想。因为,形成这场六月雪的因素是冷空气凝聚的寒流突然而至,使气温升高的云层骤变为雨雪。这突然袭来的寒流并不在我国境内,形成于西伯利亚的高空,这就带来了连续性预报的难度。从气象学讲,干冷湿热、雨雪风霜等各种物理状态和物理现象都产生于大气层的运动变化,其根由原于太阳黑子的演变,这是有气象知识的人不难理解的,但就其这场地处边疆的六月雪讲,确实说明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大气变化具有全球性,需要许多国家联合研究大气全球变化规律,人类才能进一步科学掌握气象变化,及时作出准确的预报,不至于出现意外现象。如果只限于研究本国境内的气象,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那势必形成各自的一知半解,连“东边日出西边雨”也解释不清。据知,从本世纪七十年代起,已有七十多个国家在联合研究大气全球变化,气象学正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还是气象站的同志们内行,给予我不少知识,使我及其我的同伴知道了六月雪的来龙去脉。这场大雪是震惊中外的,连续下了十二个小时,许多电台、报纸报道了,四个县全部被雪封冻。尤其是沽源县,气温竟降到零下七度,冻死大批刚刚脱毛的羊群和牲畜,几十万亩林地遭灾。国家迅速调拨来许多救济物品。据说,人们望着冻死的羊只,可怜,痛心,但内心也或多或少有一种潜在的安慰,因为坝上的农作物已久旱没雨,雪势虽猛,但时间并不长,一见太阳会冰消雪化,恰好给盼雨的庄稼解温饱。有的人概括说这也是辩证法,“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
我没有赶上这场暴雪的降临,难以尽述其完善,能冒然写下这些文字,首先要感谢气象站的同志们向我揭开了六月雪的帷幕。这里有痛惜和内疚,也有热诚的追求。梦幻般的雪境恰好启示了人们的心灵。古诗说:“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经过一场冰雪的洗礼,我相信小小的气象站会变得更加聪明。他们正在总结经验,研究课题,决计为坝上人民作贡献。出于深情的感谢,我以陆游的《北坡梅》诗赠之,祝愿他们获得“广寒宫里长生药,医得冰魂雪魄回”。
年8月于城角
作者简介:韦野,河北曲周人。中共党员。年毕业于冀南艺术学校戏剧专业。曾任《河北文艺》杂志编辑,《河北日报》驻秦皇岛市、唐山市记者,《河北日报》文艺部编辑、副主任、主任,《杂文报》总编辑,河北省文化厅副厅长,高级编辑。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河北省杂文学会副会长、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国群众文化学会理事。年开始发表作品。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选自《文蕴康保·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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