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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话说贾母自王夫人处回来,见宝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欢喜。因怕将来贾政又叫他,遂命人将贾政的亲随小厮头儿唤来,吩咐他:"以后倘有会人待客诸样的事,你老爷要叫宝玉,你不用上来传话,就回他说我说了。一则打重了,得着实将养几个月才走得;二则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见外人,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那小厮头儿听了,领命而去。贾母又命李嬷嬷袭人等来,将此话说与宝玉,使他放心。那宝玉本就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今日得了这句话,越发得了意,不但将亲戚朋友一概杜绝了,而且连家庭中晨昏定省亦发都随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园中游卧,不过每日一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就回来了,却每每甘心为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闲消日月。或如宝钗辈有时见机导劝,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人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因此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众人见他如此疯癫,也都不向他说这些正经话了。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所以深敬黛玉。
上回末尾写到,邢夫人派了两个丫鬟,送来两样果子与宝玉吃,宝玉当即命秋纹拿一半送与黛玉,可巧黛玉正在院内说话,宝玉忙叫"快请"。可是本回开头并未回应此事,这不符合作者的一贯写作习惯。那又是为什么呢?我认为是稿件遗失造成的。因为作者当时每写完一回,就被朋友借去传阅,在传阅过程中,造成稿件部分文字丢失在所难免。
如今贾母对宝玉更是宠溺有加,说是要到八月才许出二门。宝玉有了贾母这把保护伞,乐得悠哉游哉,每天甘愿为丫鬟们提东拿西(充役)。或有宝钗辈劝他读书扬名立世,统被他斥之为国贼禄鬼,有负钟灵毓秀之德。他甚或将除四书外的儒家经典,统统焚烧掉。对他这种疯癫行为,独黛玉默然赞许,故他深敬黛玉。由此可见,挨打后的宝玉,不仅未见其痛改前非,反而叛逆的更坚定。
国贼禄鬼:不顾国家利益,一心钻营名利的人。钟灵毓秀:凝聚天地灵气,孕育优秀人物。
闲言少述。如今且说凤姐自见金钏儿死后,忽见几家仆人常来孝敬他些东西,又不时的来请安奉承,自己倒生了疑惑,不知何意。这日又见人来孝敬他东西,因晚间无人时笑问平儿道:"这几家人不大管我的事,为什么忽然这么和我贴近?"平儿冷笑道:"奶奶连这个都想不起来了?我猜他们的女儿都必是太太房里的丫头,如今太太房里有四个大的,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个月几百钱。如今金钏儿死了,必定他们要弄这两银子的巧宗儿呢。"凤姐听了,笑道:"是了,是了,倒是你提醒了。我看这些人也太不知足,钱也赚够了,苦事情又侵不着,送什么来,我就收什么,横竖我有主意。"凤姐儿安下这个心,所以自管迁延着,等那些人把东西送足了,然后乘空方回王夫人。
迁延:拖延。
金钏儿一死,留下岗位空缺,凤姐这个人事主管,就有人来送礼奉承。凤姐自管迁延,来者不拒。这和曾经的我们这个社会何其相似!看来,反腐永远在路上,必须立下"壮士断腕"之志,方可使我们的社会变得风正气清。
这日午间,薛姨妈母女两个与林黛玉等正在王夫人房里大家吃东西呢,凤姐儿得便回王夫人道:"自从玉钏儿姐姐死了,太太跟前少着一个人,太太看准了那个丫头好,就吩咐,下月好发放月钱的。"王夫人听了,想了一想,道:"依我说,什么是例,必定四个五个的,够使就罢了,竟可以免了罢。"凤姐笑道:"论理,太太说的也是。这原是旧例,別人屋里还有两个呢,太太倒不按例了。况且省下一两银子也有限。"王夫人听了,又想一想,道:"也罢,这个份例只管关了来,不用补人,就把这一两银子给他妹妹玉钏儿罢。他姐姐伏侍了我一场,没个好结果,剩下他妹妹跟着我,吃个双分子也不为过逾了。"凤姐答应着,回头找玉钏儿,笑道:"大喜,大喜。"玉钏儿过来磕了头。王夫人问道:"正要问你,如今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凤姐道:"那是定例,每人二两。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共是四两,另外四吊钱。"王夫人道:"可都按数给他们?"凤姐见问的奇怪,忙道:"怎么不按数给!"王夫人道:"前儿我恍惚听见有人抱怨,说短了一吊钱,是什么原故?"凤姐忙笑道:"姨娘们的丫头,月例原是人各一吊。从旧年他们外头商议的,姨娘们每位的丫头分例减半,人各五百钱,每位两个丫头,所以短了一吊钱。这也抱怨不着我,我倒乐得给他们呢,他们外头又扣着,难道我添上不成。这个事我不过是按手儿,怎么来,怎么去,由不得我作主。我倒说了两三回,仍旧添上这两分的。他们说只有这个项数,叫我也难再说了。如今我手里每月连日子都不错给他们呢。先时在外头关,那个月不打饥荒,何曾顺顺溜溜的得过一遭儿。"王夫人听说,也就罢了,半日又问:"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的?"凤姐道:"八个。如今只有七个,那一个是袭人。"王夫人道:"这就是了。你宝兄弟也并没有一两的丫头,袭人还算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凤姐笑道:"袭人原是老太太的人,不过给了宝兄弟使。他这一两银子还在老太太的丫头分例上领。如今说因为袭人是宝玉的人,裁了这一两银子,断然使不得。若说再添一个人给老太太,这个还可以裁他的。若不裁他的,须得环兄弟屋里也添上一个才公道均匀了。就是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隹蕙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五百,还是老太太的话,别人如何恼得气得呢。"薛姨妈笑道:"只听凤丫头的嘴,倒像倒了核桃车子的,只听他的帐也清楚,理也公道。"凤姐笑道:"姑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薛姨妈笑道:"说的何尝错,只是你慢些说岂不省力。"凤姐才要笑,忙又忍住了,听王夫人示下。王夫人想了半日,向凤姐儿道:"明儿挑一个好丫头送去老太太使,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宫中的就是了。"凤姐一一答应了,笑推薛姨妈道:"姑妈听见了,我素日说的话如何?今儿果然应了我的话。"薛姨妈道:"早就该如此。模样儿自然不用说的,他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难得。"王夫人含泪说道:"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强十倍!宝玉果然是有造成的,能够得他长长远远的伏侍他一辈子,也就罢了。"凤姐道:"既这么样,就开了脸,明放他在屋里岂不好?"王夫人道:"那就不好了,一则都年轻,二则老爷也不许,三则宝玉见袭人是个丫头,纵有放纵的事,倒能听他的劝,如今作了跟前人,那袭人该劝的也不敢十分劝了。如今且浑着,等再过二三年再说。"
说毕,凤姐见无话,便转身出来。刚至廊檐上,只见有几个执事的媳妇子正等他回事呢,见他出来,都笑说:"奶奶今儿回什么事,这半天?可是要热着了。"凤姐把袖子挽了挽,跐着那角门的门槛子,笑道:"这里过门风倒凉快,吹一吹再走。"又告诉众人:"你们说我回了这半日的话,太太把二百年头里的事都想起来问我,难道我不说罢。"又冷笑道:"我从今以后倒要干几样尅毒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别作娘的春梦!明儿一裹脑子扣的日子还有呢。如今裁了丫头的钱,就抱怨了咱们。也不想一想是奴几,也配使两三个丫头!"一面骂,一面方走了,自去挑人回贾母话去,不在话下。
开了脸:旧时女子出嫁时去净脸和脖子上的汗毛。标志着做姑娘的时代结束。浑着:即混着,不挑明。
王夫人逼死金钏儿,良心上过不去,给玉钏儿双分,凤姐却来给玉钏儿道喜,其实玉钏儿并未多得到一分钱,然后金钏儿一条命却没了。对王夫人此举,我们不能以为她这是发菩萨慈悲心。
由文中可知,王夫人月例是二十两银子,赵姨娘月例却只有二两银子。由于贾环跟着赵姨娘用膳,故贾环每月二两银子的膳食费也给了赵姨娘。另加四串零用钱,这样,赵姨娘每月的月例才有四两银子四串钱。探春平时因随王夫人膳食,她每月的膳食费就没算到赵姨娘头上去。
串不是计量单位,古时一串钱到底是多少不好说。文钱,文钱,或文钱等等,都有可能。
贾母有八个一两的丫头,王夫人有四个一两的丫头,赵姨娘周姨娘是二个一吊钱的丫头。由于他们外头商定,姨娘丫头月例减半,于是姨娘两个丫头的月例,就由二吊钱降成一吊钱了。"他们外头",估计指贾琏、贾赦、贾珍三人。一般说来,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吊钱,一吊钱=0文钱,然而实际上,一两银子的价值远大于一吊钱。
由此可见,丫鬟人数的多少,决定着主子身份的高低。倒不是说她们,真需要那么多丫鬟服侍。
通过比较,我们发现古代封建大家庭里,正与妾待遇差距很大。这正是她们矛盾的根源。
凤姐会不会真扣着赵姨娘两个丫头,一吊钱的月例不发呢?估计不会。这一来是凤姐在小钱上并不吝啬,每月扣这一吊钱,对她来说没多大意思;二来虽则她怨恨赵姨娘,但这一吊钱是给丫头的,她没有必要把对赵姨娘的怨恨,撒到丫头头上去。
从凤姐话里可听出,此时的贾府已是捉襟见肘。因为"他们外头"开始缩减姨娘丫头的月例。但即便如此,每月还是打饥荒,发放月例就从未顺顺溜溜过一回,亏得她在"外头关钱"进来,才勉强对付了过去。这"外头关钱",其实就是放高利贷。看来凤姐放高利贷,也不全为自己。为了贾府,她还真是"意悬悬"操碎了"半世心"。
凤姐话里告诉我们,宝玉房里除月例为一两银子的袭人外,还有晴雯麝月等七个丫头的月例是一吊钱,另外佳蕙等八个小丫头的月例是五百钱。至于贾环有多少个丫鬟,我们不得而知,但档次规格肯定低于宝玉。
下面解释下王夫人和凤姐那段长对话的意思。
这意思是:
王夫人问凤姐:"老太太屋里共有几个领一两银子的丫头?"凤姐答道:"原有八个。如今由于袭人在宝玉处听使唤,所以只剩下七个。"王夫人道:"这就是了。就是说你宝兄弟如今还是没有领一两银子的丫头,对吧?如今袭人领着的一两银子的月例,按的仍是老太太房里丫头的例。"凤姐回道:"袭人本是老太太的丫头,不过给宝兄弟使唤,她领的这一两银子,按的还是老太太房里丫头分例。如今说因为袭人是宝玉的人,就叫老太太减少一个一两银子的丫头,断然使不得。除非再添个一两的丫头给老太太,把袭人不算在老太太屋里才行。这样老太太的规格才不至于降低。如果仍按老例,袭人仍然算作老太太的人,但由于她伺候着宝玉,环兄弟应再添个丫头才合理。至于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五百,是老太太决定的,别人可动不得。"
注意凤姐话里的"裁了这一两银子"的意思。它并不是指要少掉袭人一两银子的分例,而是说不能降低贾母房里丫头的标准,不能由八个变为七个。
在第三十四回中,袭人因密告黛玉,深得王夫人赏识,当时就说以后不会辜负她。紧接着在第三十五回,又给袭人送来两碗菜,并告知不用过去磕头。袭人当时还没反应过来,觉得很奇怪,觉得不好意思。宝钗于是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儿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还有呢。"如今王夫人要给袭人加薪,并收做准姨娘,宝钗母女俩,暗中肯定说了不少好话。
且看王夫人的运作。
她先是从远处道来,问凤姐:"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是多少?"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她肯定知道。若说丫鬟的月例她不知,倒还说得过去。凤姐不知何意,倒是一五一十回答。紧接着又问:"可都按数给他们?""前儿我恍惚听见有人抱怨,说短了一吊钱,是什么原故?"这又是个幌子。两个丫头少得一吊钱,又没少她赵姨娘一分钱,赵姨娘还未必会问。但即便问了,也应是随嘴一说。因而对王夫人而言,根本不是事。很显然,这是借题发挥。凤姐站在门槛上,不点名的骂赵姨娘,真有可能骂错了人。接着又问:"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的?"这才切入正题了。因由此才方便把话题,转到袭人头上来。凤姐仍没明白到王夫人的真实用意,还以为是要裁减贾母房里的丫鬟人数,故一个劲地维护着贾母。看着这个胳膊往外拐的侄女,薛姨妈是哭笑不得,因而笑她何必那么紧张,何必把话说的那么急。至此,王夫人才把话挑明,说是明儿挑个好丫头给老太太使,老太太房里的丫头数维持不变。把袭人裁出,月例钱由她出,从她每月二十两银子中匀出二两一吊钱来给袭人,并以后赵姨娘周姨娘有的,袭人都有分。袭人本是贾母的人,按理说要裁出她,也得先向贾母请示。可如今王夫人先斩后奏,这是架空贾母啊!
另外,她这样私自主张,她话里告诉我们,贾政也未必会同意她这么做。
却说王夫人等这里吃毕西瓜,又说了一回闲话,各自方散去。宝钗与黛玉等回至园中,宝钗因约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回说立刻要洗澡,便各自散了。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谈讲以解午倦。不想一入院来,鸦雀无闻,一并连两只仙鹤在芭蕉下都睡着了。宝钗便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槅子,来至宝玉的房内。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旁边放着一柄白犀塵。宝钗走近前来,悄悄的笑道:"你也过于小心了,这个屋里那里还有苍蝇蚊子,还拿蝇帚子赶什么?"袭人不防,猛抬头见是宝钗,忙放下针线,起身悄悄笑道:"姑娘来了,我倒不防,唬了一跳。姑娘不知道,虽然没有苍蝇蚊子,谁知有一种小虫子,从这纱眼里钻进来,人也看不见,只睡着了,咬一口,就像蚂蚁夹的。"宝钗道:"怨不得。这屋子后头又近水,又都是香花儿,这屋子里头又香。这种虫子都是花心里长的,闻香就扑。"说着,一面又瞧他手里的针线,原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宝钗道:"嗳哟,好鲜亮活计!这是谁的,也值的费这么大工夫?"袭人向床上努嘴儿。宝钗笑道:"这么大了,还带这个?"袭人笑道:"他原是不带,所以特特的做的好了,叫他看见由不得不带。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了,便是夜里纵盖不严些儿,也就不怕了。你说这一个就用了工夫,还没看见他身上现带的那一个呢。“宝钗笑道:"也亏你耐烦。"袭人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说着,便走了。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得拿起针来,替他代刺。
宝钗意欲邀黛玉去藕香榭。此时是五月,藕香榭里正是一片红莲绿叶,景色宜人。此时在宝玉房里,袭人正在帮宝玉绣着鸳鸯戏莲花样的兜肚。袭人走后,宝钗又代刺着。两相呼应,景为人设,作者妙笔。
怡红院本在离大门口不远的东南角,宝钗独自行来,走进了怡红院,确是顺路。但她意欲找宝玉谈讲以解午倦,却是借口。在上回,她要莺儿用金线帮宝玉打一个装通灵玉的络子,就是要牢牢抓住宝玉的意思。所以,她来的目的,自然是想通过多接触,增进她与宝玉的感情。
此时的怡红院,鸦雀无声,连仙鹤都在睡觉,丫头们也在外间床上横三竖四睡着,宝玉也睡着了。宝钗悄无声息走进来,除正在绣兜肚的袭人外,没人知晓。袭人坐在宝玉身旁聚精会神地绣着鸳鸯兜,连宝钗已进来都未发觉。她为什么如此入神呢?王夫人送来两碗菜,宝钗又说更意想不到的惊喜还在后头呢,这让她心里甜滋滋,意悠悠,正做着甜蜜的鸳鸯梦呢。她身旁正放着一柄蝇帚子——白犀塵,原来它是用来扑打一种小虫子的。这种小虫子,从花心里长出,宝钗常吃冷香丸,也是"花心"长的;这种小虫子,从纱眼里进来,难以发现,宝钗装愚守拙,她的心思,也难以窥视;这种小虫子,闻香就扑,趁你睡着时,咬你一口,宝钗是暗中使绊子,破坏宝黛姻缘。所以这种小虫子,是作者借以用来象征宝钗的。
此时袭人见宝钗来,说是脖子酸,退出去了,也不知真与假。总之,宝钗一蹲身,便坐在袭人坐过的位置上,也专心致志绣着鸳鸯兜,做起鸳鸯梦来。
不想林黛玉因遇见史湘云约他来与袭人道喜,二人来至院中,见静悄悄的,湘云便转身先到厢房里去找袭人。林黛玉却来至窗外,隔着纱窗往里一看,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便睡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旁边放着蝇帚子,林黛玉见了这个景儿,连忙把身子一藏,手握着嘴不敢笑出来,招手儿叫湘云。湘云一见他这般景况,只当有什么新闻,忙也来一看,也要笑时,忽然想起宝钗素日待他厚道,便忙掩住口。知道林黛玉不让人,怕他言语之中取笑,便忙拉过他来道:"走罢,我想起袭人来,他说午间要到池子里去洗衣裳,想必去了,咱们那里找他去。"林黛玉心下明白,冷笑了两声,只得随他去了。
原来黛玉应史湘云之约给袭人道喜,也来到怡红院。她站在窗外,隔着纱窗往宝玉房里一看,正好看见宝钗坐在熟睡的宝玉身旁刺鸳鸯兜的这一幕。此时她并未吃醋,而是忍俊不禁。她一定心想:原来你宝姐姐平时装得一本正经,暗地里却来这一手,实在可悲可怜。她本能地拉过湘云来,湘云由于平时和宝钗交厚,便拉走黛玉。黛玉知道史是钗党,免不了冷笑二声。
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忽见袭人走过来,笑道:"还没有醒呢。"宝钗摇头。袭人又笑道:"我才碰见林姑娘史大姑娘,他们可曾进来?"宝钗道:"没见他们进来。"因向袭人笑道:"他们没告诉你什么话?"袭人笑道:"左不过是他们那些玩话,有什么正经说的。"宝钗笑道:"他们说的可不是玩话,我正要告诉你呢,你又忙忙的出去了。"
宝钗刚绣过两三个花瓣,忽听宝玉梦中喊骂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前盟!"宝玉梦呓,自然是金玉缘压抑的他精神过重的缘故,造成他潜意识里的抗拒。宝钗听后,不觉怔了,此时她多尴尬。宝玉一迭梦语,击碎了她的鸳鸯梦。这告诉我们,人各有爱,不可强求。
一句话未完,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叫袭人。宝钗笑道:"就是为那话了。"袭人只得唤起两个丫鬟来,一同宝钗出怡红院,自往凤姐这里来。果然是告诉他这话,又叫他与王夫人叩头,且不必去见贾母,倒把袭人不好意思的。见过王夫人急忙回来,宝玉已醒了,问起原故,袭人且含糊答应,至夜间人静,袭人方告诉。宝玉喜不自禁,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回家去不去了!那一回往家里走了一趟,回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这里没着落,终久算什么,说了那么些无情无义的生分话唬我。从今以后,我可看谁来敢叫你去。"袭人听了,便冷笑道:"你倒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连你也不必告诉,只回了太太就走。"宝玉笑道:"就便算我不好,你回了太太竟去了,叫别人听见说我不好,你去了也没意思。"袭人笑道:"有什么没意思,难道作了强盗贼,我也跟着罢。再不然,还有一个死呢。人活百岁,横竖要死,这一口气不在,听不见看不见就罢了。"宝玉听见这话,便忙握他的嘴,说道:"罢,罢,罢,不用说这些话了。"袭人深知宝玉性情古怪,听见奉承吉利话又厌虚而不实,听了这些尽情实话又生悲感,便悔自己说冒撞了,连忙笑着用话截开,只拣那宝玉素喜谈者问之。先问他春风秋月,再谈及粉淡脂莹,然后谈到女儿如何好,又谈到女儿死,袭人忙掩住口。宝玉谈至浓快时,见他不说了,便笑道:"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拼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拼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袭人道:"忠臣良将,出于不得已他才死。"宝玉道:"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自己无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汙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即时拼死,这难道也是不得已!还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天地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袭人忽听说出这些疯话来,忙说困了,不理他。那宝玉方合眼睡着,至次日也就丢开了。
袭人加薪,封准姨娘,却不让贾母知晓,再次证实王夫人此举,居心叵测,见不得阳光。
中国人畏死,总是回避死亡话题。然而人终归一死,我们对它不应回避而应正视。面对死亡,需要思考死的价值和意义。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宝玉说:"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么,怎样的死才算死的好,重于泰山?怎样的死又死的不好,轻于鸿毛呢?长期以来,儒家主流观念认为,为君而死,就死得忠烈,死的好。对此,宝玉对所谓的"文死谏,武死战",作了深刻的批判。他驳斥道:文死谏,必是遇上了昏君,力谏不听,才猛拼一死,这岂不是置君于不顾吗?武死战,必遇有战事,拼死一战,战死了,不是置圣上的家天下于不顾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的"国家",实指皇帝的家天下。所以"武死战",还是忠君思想的结果。值得注意的是,宝玉当时说的"国家",与我们今天说的国家,不是同一概念。今天的国家是人民的国家,不是帝王的家天下。将士们战死沙场,是为保卫自己的家园,保卫人民的利益而死。他们的死,重于泰山。
宝玉这里采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论证方法,批驳历代儒家忠君观念在逻辑上的自相矛盾。揭示其荒谬。宝玉认为这些人,都是冲着死名死节而死,死不值得。其意是为昏君亡命,为帝王的家天下卖命,死不足惜。
宝玉还认为那些疏谋少略的无能武将,为图汗马之名,仅凭血气之勇而战死,也死得没价值。他又指出,那些没有真才实学,念了两句书藏在心里,就对朝廷稍有的疵瑕胡谈乱劝,为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结果被怒气的皇上斩首,送了性命,那是找死,也死得没意义。他又指出,朝廷受命于天,那些昏庸的帝王,不圣不仁,怎能肩负起这天地的万几重任,他的政权被推翻了,结果他死了,也死不足惜。
宝玉总结道,这些人只顾沽名,不知大义,他们的死,就是死的坏,死的轻于鸿毛。套用毛泽东同志的话说就是:"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由此可见,宝玉的死亡观,虽然在儒家主流观念者看来是大逆不道的疯话,然而在我们看来,却是振聋发聩的远见卓识。是对忠君思想最强有力的批判。
宝玉说,若我此时有造化,此时死了,把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鸦雀不到的幽僻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我就死得正时。他这里指出人死后,要有人留恋他,舍不得他。而要众人哭他的眼泪流成大河,他生前一定有情于人,有功于人。这又和毛泽东同志说的"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意思较接近。至于他说的"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的观点,则体现出道家哲学中的"返璞归真,回归自然"的境界。人从自然中来,变无形为有形,死后回归自然中去,化有形为无形,都是常道。死就如回家,有什么可怕的?宝玉的这一死亡观,体现出他对待死亡的坦然态度。
二、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一日,宝玉因各处游的烦腻,便想起《牡丹亭》曲来,自己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的好,因着意出角门来找时,只见宝官玉官都在院内,见宝玉来了,都笑嘻嘻的让坐。宝玉因问:"龄官独在那里?"众人都告诉他说:"在他房里呢。"宝玉忙至他房里,只见龄官独自倒在枕上,见他进来,文风不动。宝玉素习与別的女孩子顽惯了,只当龄官也同别人一样,因进前来坐下,又陪笑央他起来唱"袅晴丝"一套。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身起来躲避,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宝玉见他坐正了,再一细看,原来就是那日蔷薇花下划"蔷"字那一个。又见如此景况,从来未经过这番被人弃厌,自己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宝官等不解何故,因问其所以。宝玉便说了,遂出来。宝官便说道:"只略等一等,蔷二爷来了叫他唱,是必唱的。"宝玉听了,心下纳闷,因问:"蔷哥儿那去了?"宝官道:”才出去了,一定还是龄官要什么,他去变弄去了。"
"袅晴丝"是《牡丹亭》"惊梦"里面杜丽娘的一段著名唱腔,[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描写春天庭院里,一条蜘蛛丝被风吹下来袅袅飘着,如同条条细线在春光中荡漾。
宝玉要龄官唱"袅晴丝",遭龄官当头一棒,碰鼻子灰,自是尴尬。宝玉向来以为所有的女孩都会顺从他,那知龄官却不吃他这一套。曾在元妃省亲时,贾蔷要她唱《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她却偏要唱《钗钏记》里的"相约"和"相骂",可见她也是个有个性,不愿受制于人的女孩。
宝玉听了,以为奇特,少站片时,果见贾蔷从外头来了,手里又提着个雀儿笼子,上面扎着个小戏台,并一个雀儿,兴兴头头的往里走着找龄官。见了宝玉,只得站住。宝玉问他:"是个什么雀儿,会衔旗串戏台?"贾蔷笑道:"是个玉顶金豆。"宝玉道:"多少钱买的?"贾蔷道:"一两八钱银子。"一面说,一面让宝玉坐,自己往龄官房里来。宝玉此刻把听曲子的心都没了,且要看他和龄官是怎么样。只见贾蔷进来笑道:"你起来,瞧这个玩意儿。"龄官起身问是什么,贾蔷道:"买了雀儿你玩,省得天天闷闷的无个开心。我先玩着你看。"说着,便拿些谷子哄的那个雀儿在戏台上乱串,衔鬼脸旗帜。众女孩子都笑道:"有趣",独龄官冷笑了两声,赌气仍睡去了。贾蔷还只管陪笑,问他好不好。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贾蔷听了,不觉慌起来,连忙贴身起誓。又道:"今儿我那里的香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他来,原说解闷,就没想到这上头。罢,罢,放了生,免免你的灾病。"说着,果然将雀儿放了,一顿把笼子拆了。龄官还说:"那雀儿虽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他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得!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太太叫大夫来瞧,不说替我细问问,你且弄这个来取笑。偏生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病。"说着又哭起来。贾蔷忙道:"昨儿晚上我问了大夫,他说不相干。他说吃两剂药,后儿再瞧。谁知今儿又吐了。这会子请他去。"说着,便要请去。龄官又叫:"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贾蔷听如此说,只得又站住。宝玉见了这般景况,不觉痴了,这才领会了划"蔷"深意。自己站不住,也抽身走了。贾蔷一心都在龄官身上,也不顾送,倒是别的女孩子送了出来。
那宝玉一心裁夺盘算,痴痴的回至怡红院中,正值林黛玉和袭人坐着说话儿呢。宝玉一进来,就和袭人长叹,说道:"我昨晚上的话竟说错了,怪道老爷说我是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袭人昨夜不过是些顽话,已经忘了,不想宝玉今又提起来,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疯了。"宝玉默默不对,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伤"不知将来葬我洒泪者为谁?"此皆宝玉心中所怀,也不可十分妄拟。
且说林黛玉当下见了宝玉如此形像,便知是又从那里着了魔来,也不便多问,因向他说道:"我才在舅母跟前听的明儿是薛姨妈的生日,叫我顺便来问你出去不出去,你打发人前头说一声去。"宝玉道:"上回连大老爷的生日我也没去,这会子我又去,倘或碰见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这么怪热的,又穿衣裳,我不去姨妈也未必恼。"袭人忙道:"这是什么话?他比不得大老爷,这里又住的近,又是亲戚,你不去岂不叫他思量。你怕热,只清早起到那里磕个头,吃钟茶再来,岂不好看。"宝玉未说话,黛玉先笑道:"你看看人家赶蚊子分上,也该去走走。"宝玉不解,忙问:"怎么赶蚊子?"袭人便将昨日睡觉无人作伴,宝姑娘坐了一坐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听了,忙说:"不该,我怎么睡着了,亵渎了他。"一面又说:"明日必去。"
正说着,忽见史湘云穿的齐齐整整的走来辞说家里打发人来接他。宝玉林黛玉听说,忙站起来让坐。史湘云也不坐,宝林两个只得送他至前面。那史湘云只是眼泪汪汪的,见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曲。少时薛宝钗赶来,愈觉缱绻难舍。还是宝钗心内明白,他家人若回去告诉了他婶娘,待他家去又恐受气,因此倒催他走了。众人送至二门前,宝玉还要往外送,倒是湘云拦住了。一时,回身又叫宝玉到跟前,悄悄的嘱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宝玉连连答应了。眼看着他上车去了,大家方才进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贾蔷花一两八钱银子,买了个会衔旗串戏的雀儿来逗龄官开心,没想到龄官却赌气仍上床睡去,并说你们家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戏"还不算,还要弄个雀儿来打趣她们这些可怜的唱戏的女孩子。说这个雀儿是用来打趣她们的,倒有点像,因为这雀儿会串戏。可见,龄官对贾府买她们来学戏很不满。当初元妃省亲时,贾蔷要她唱"游园""惊梦",她偏要唱"相约""相骂",也是借以发泄她对贾府的愤恨。龄官的个性,和晴雯倒有几分相似处,富有反抗精神。
龄官对贾蔷很爱怜,却对宝玉表现得很冷漠,这让宝玉始料未及。宝玉博爱,为的是求众人的眼泪流成河来单葬他。他还不懂得付出不求回报的道理。龄官的冷漠,让他顿时领悟到情缘分定,各人各得眼泪的道理。他这种醒悟,会让他从此后更加专情于黛玉。
黛玉告诉薛姨妈过生日的消息,宝玉说上回大老爷贾赦过生日都没去,这次也不去。他一来是考虑到分出彼此不好,二来也是怕黛玉有顾虑。黛玉倒是鼓励他去。这说明黛玉现在对宝玉是彻底放心。
史湘云要回家特来告辞,眼泪汪汪,恋恋不舍。宝钗认为她家去要干活,就是受委屈,就是她婶娘对她刻薄,是不对的。年轻人不多经受磨炼,将来就会变成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人。